小說名稱：Angela的最後一堂英語課

小說名稱：Angela的最後一堂英語課

故事發生在2017年12月中旬某個陰雨綿綿的夜晚，地點在桃園市○○區○○社區狹窄巷弄的私立ELITE 立德短期英語補習班。那天晚上，由於附近的馬路施工，車輛不得不改道行駛，不少車子開進ELITE所在的小巷子，將那裡擠的水洩不通。儘管如此，這家英語補班習的學生仍在上課前幾分鐘陸續抵達。

學生進入補習班以後，一如以往，在一樓的小教室、走廊等候行政人員打開通往2樓教室的鐵門。孩子們聊天、滑手機、彈橡皮筋、折紙飛鏢……，將小教室、走廊弄的像ELITE立德菜市場。

平時，那裡的老師、行政人員會趕緊制止孩子吵鬧，那天卻始終無人喝斥，即使是前來開門的行政人員Barbara，也只是瞪了幾個孩子一眼。她不發一語，一手將鑰匙插入門孔，扭動，一手用力將厚重的門板推向牆壁，確定門板緊靠牆壁，這才招呼孩子上樓。

孩子們一見門板被推向牆壁，開始蠢蠢欲動，不等Barbara說完，他們就爭先恐後搶著上樓，好像在比賽誰比較快。

「Vic！Robin！你們給我過來！」一道高亢的聲音從Barbara身後傳來。

Barbara趕緊回頭，只見資深同事Robeca從櫃台飛奔而來，滿臉怒容。

「Robeca老師！Robin推我！我本來在前面的！」

「屁啦！我哪有推你？是你動手拉我！」

「全給我閉嘴！欸！妳們幾個發什麼呆？趕快上樓啊！」Robeca不管幾個學生欲語還休的模樣，只是一昧催促她們上樓。她認定Vic跟Robin是剛才擾亂全場秩序的元兇，於是喝令Vic、Robin下樓，然後將兩人帶到櫃台旁邊，命令他們罰站五分鐘，才准上樓。

Barbara來到櫃台，見到Vic、Robin滿臉委屈，心生不忍，本想開口安慰孩子，卻隨即被旁邊一道冷峻生硬的語氣打斷。

「Barbara！以後小朋友上樓，妳要要求他們排好隊，才讓他們上樓。今天人那麼多，大家爭先恐後搶著上樓，萬一有人踩空跌倒、撞到牆壁、或滾下樓梯，要怎麼辦？一看到誰在那邊推擠，就要馬上制止，叫他下來。」

Robeca的語氣雖然漸趨和緩，Barbara仍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將自己的咽喉緊緊扼住。她本想告訴Robeca：「Robin是被一個穿著藍背心的男孩(好像是John)推擠，撞到Vic，可是Vic一轉身，還沒弄清楚狀況，就一把拉住Robin，兩人這才吵了起來！我正要開口，妳卻叫住那兩個孩子，讓藍背心的男孩揚長而去！」但遭到Robeca訓話以後，Barbara徹底失去勇氣，只得聽任這些話在心裡迴響。

「Barbara！妳拿講義、點名板給Camila！記得告訴Camila：Vic、Robin上樓梯推擠打鬧，被我罰站五分鐘。」

「好的。」Barbara從Robeca手上接過講義、點名板，就黯然上樓。

儘管通往2樓的樓梯，Barbara來來回回走了二、三十遍，這次仍然小心亦亦踩踏樓梯板。樓梯間的燈光明顯比昨天昏暗，Barbara的腦海不由得浮出一個月前初次上樓的景象──那時，她才剛走上略微昏暗狹窄的樓梯，抬頭仰望，就看見Robeca和Camila推開2樓的木門，和善地望著自己。如今，這樣的景象已完全消失，Barbara忘了她們什麼時候開始改變，只知道Robeca越來越常在兩極之間擺盪，有時對自己「面帶和善，談笑風生」，有時卻「滿臉正經，以冷峻又生硬的語氣交代，要自己做這做那」，轉換之快，常讓Barbara感到困惑和無所適從。至於Camila，Barbara逐漸習慣她那冷漠的眼神及面孔。推開2樓的木門時，Barbara有預感，待會Camila會為了某事對自己發怒。

2樓的教室除了一個位子空著，其他坐滿了人。Camila老師在講台旁專注地備課，台下靜悄悄的，沒有孩子敢跟旁邊的人閒聊，背書的背書，寫作業的寫作業。

Barbara以略帶緊張的語氣，打破眼前的安靜，說：「Camila老師！Vic、Robin上樓梯時推擠爭吵，被Robeca老師叫去罰站五分鐘，然後…」話還沒講完，卻看見Camila老師揮手，制止自己講下去。

「Barbara！這堂課是我的課！現在我要開始上課，兩位卻還沒上來！妳說罰站五分鐘是嗎？那也該上來了吧？不然我講的東西，他們沒有聽到，那我是不是要再講一遍呢？」Camila眉頭微皺，倏地從椅子上起立，接下Barbara雙手送上的點名本。

「除了A ngela沒到！其他都來了！」Barbara環視全場，說。

台下的學生放下手邊的課本及作業，有的抬頭看Barbara，有的轉身望著Barbara口中的空位，他們全都一臉疑惑！因為A ngela就在位子上！Angela明明就在專心背課文，渾然不覺自己已被全場關注！

「妳在說什麼啊？Angela已經來了很久了！」Camila冷冷的回應。

「我真的沒有看到Angela！Camila老師！」Barbara話還沒說完，台下的同學開始騷動起來，議論紛紛，幾個坐在Angela前方的男生轉過頭，叫喚Angela，說：「Angela！妳『被消失』了！」，前排幾個女生則笑的合不攏嘴。

「Barbara！去把Vic、Robin叫上來！別再講了！」Camila老師將Barbara帶出教室，然後回到講台，用一則小故事讓全場躁動不安的孩子迅速轉移注意力。Camila見到Angela凝視自己，一股強烈的異樣感油然而生！

嘿！Angela今天的表現確實跟昨天不太一樣！準時進教室，而且一進來就專心背課文。平常，她會跟同學聊天，聊了一會兒才把作業、課本、筆盒放在桌上，而且慢吞吞的！背書也常常分心、發呆。Angela怎麼突然開了竅呢？Camila老師想。

Camila老師的臉色逐漸柔和，教室內的氣氛也從浮躁騷動轉為愉悅輕鬆，不過Angela前面的幾個男生似乎沒有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其中一個趁Camila老師轉身拿白板筆的時候，轉身嘲弄Angela說：「Angela！Barbara老師沒看到妳耶！」

「Bill！先救你自己吧！等一下考試，你會寫不出課文，然後被Camila老師的愛的小手打三下！」Angela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下這段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將紙條傳到Bill桌上，只知道Bill嘲笑完Angela，一轉身便看到這張字跡秀美的紙條。

坐在Bill旁邊的Samuel跟Albert見了，也非常驚訝！因為Angela的桌上明明只有筆盒、作業本和課本這三樣東西，誰也不記得Angela寫了這張紙條！

Bill不服氣，拿了一張便利貼，回嗆：「錯！是妳背不出來，跟以前一樣，被打！」然後趁Camila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得意洋洋將便利貼放在Angela桌上。

Angela看著紙條，一臉平靜，沒有向Bill做鬼臉或擺臭臉，也沒有回嘴，確實，從初級發音班(Beginner)，升上初級會話班(elementary)以後，自己成了全班學習速度最慢，成績最差的人；好不容易勉強晉級，進入中級文法班(intermediate)後，情況更糟！不僅課文、單字最慢背完，每次默寫課文，考試分數都不及格，總是在40~60分之間徘徊，每次考完都挨打。不過Angela相信自己今天的課文默寫，一定及格，因而淡然處之。

「earthquake！ea~~r~~th~~」Camila老師在講台上賣力拆解單字。

Angela微瞇著眼，與Camila老師、其他同學練習單字。打從父母將她自課後班轉到這家英語班，她就變的健忘，容易緊張，以前在遊戲和聊天的過程不知不覺學到的單字，一進到這裡，很快就忘的一乾二淨！在這個英語班學的單字，也不例外！儘管Angela上課拚命集中精神，反覆誦讀，仍然一下課就忘了一大半，以至於回家要做錄音功課的時候，她常面對課本、作業本上的單字發愣，不知如何是好，然後在MP3的錄音檔留下大段的空白，隔天遭到Camila老師訓斥。

「Angela！妳有拿錄音筆把剛才的單字錄下來嗎？」Camila老師突然將目光移向Angela，冷不防拋出這個問題。

「沒有！可是我已經記下來了！」Angela明快地回答。

「Really？那妳把白板上這五個單字唸出來！給妳一分鐘準備！其他人不要發呆，我還會點人來唸喔！」Camila老師憐憫地看著Angela，深信Angela一定唸不出來，準挨自己的罵。

「妳要不要先聽其他同學唸，然後再唸給我聽？」

「沒關係！」

Camila老師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Angela向來對「唸單字」避之惟恐不及，而且一旦被自己或其他老師點到，她往往支支吾吾發不出聲音，或是以極快極含含糊的聲音唸過去，音全都發錯，這一次她卻毫不猶豫。

「老師！我唸！我唸完以後，您再點Andy吧！Andy的中文翻譯快寫好了！」Angela一講完，馬上俐落唸出Camila老師在白板上寫下的五個單字，而且每個都正確無誤！不僅如此，Angela還把每個單字的自然發音法跟中文翻譯唸出來，也完全無誤！

Camila老師跟班上其他同學都睜大了眼，尤其是Camila老師！Angela不但單字唸的好，竟然還看穿她下一個動作的意圖！比自己早一步叫出Angela的名字，連Andy的中文翻譯還沒抄好都知道！

這怎麼可能？Angela跟Andy之間隔了好幾個人！怎麼會知道他還沒抄好？但……我確實是想點這個慢吞吞的小鬼來唸白板上的單字，然後好好罵他一頓！Camila老師這樣想。

「Angela！妳表現的很棒！全部都對耶！週末爸爸媽媽陪妳唸對不對？」Camila老師開懷地笑了起來。

「Angela！妳今天怎麼那麼厲害？」

「妳今天沒打瞌睡耶！」

班上幾個常在背後嘲笑Angela愚笨的同學，此時也你一句我一言，猜測Angela今天表現不尋常的原因是什麼。然而，Angela保持沉默，蒼白略帶血色的臉上，浮出淺淺的微笑，微瞇的雙眼散發閃爍隱微的光芒，像是在提示Camila老師和同學某件事情。

正當2樓的師生為Angela不尋常的表現驚嘆連連，樓下的Barbara和Robeca也談論Angela。

「我真的沒有看到Angela！真的！就一個空位在那！」Robeca狐疑的眼神讓Barbara越說越激動。

「妳該不會被她們捉弄吧？學生吃定妳進來一個月還沒記住他們的名字跟臉孔，所以Angela故意藏起來！」Robeca用手輕掩著嘴巴說道。Vic、Robin上樓以後，Robeca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原來冷若冰霜，沒有表情的面孔，五官線條變的柔和靈動。聽Barbara訴說之前上樓所見的怪事，她感到好笑！

「Julie！妳之前看到Angela跟其他人一起進來嗎？」

「沒有耶！可是學生一下子湧進來，我們會漏看啊！Angela今天沒有請假！我跟Robeca沒有接到家長的電話，這我很確定！」

「Angela沒請假？」Barbara滿臉沮喪，對自己的記憶力跟視力失去自信。

Robeca從自己的置物箱拿出一包三合一咖啡，塞給Barbara後，就拿著紅筆、成績登記表，上樓幫Camila維持秩序、監考、改考卷。三年教學助理的工作經歷及本身超強的第六感。Robeca總是神準地預知Camila老師什麼時候要學生默寫課文，什麼時候需要自己上樓幫忙，分毫不差！不過這回她想上樓看看，情況是否如Barbara所言。

Robeca走上階梯，好奇心隨著步伐逐漸增強，推開2樓木門那一瞬間，她笑了出來。什麼嘛！Angela不是好好的在位子上？Barbara妳累了嗎？Robeca腦中快速閃過一個蠻牛(提神飲料)的廣告畫面，主角置換成Barbara，呵欠連連，竟然看不見別人都見到的Angela。

「Robeca！妳來的正好！他們開始默寫課文，待會妳要幫我批改！」

Robeca環視全場。三年的工作經驗，不靠第六感，僅掃所有學生寫考卷的樣子，哪個打混，哪個用心，哪個等一下會被愛心小手的柄頭抽三下……Robeca了然於心，倒是Angela書寫動作快的出乎意料，於是Robeca從門邊走向教室的角落，想看看Angela的作答情況。

Angela奮筆直書的樣子，以及考卷默書欄裡那幾排密密麻麻的文字，再度挑動Robeca的好奇心。Robeca走到Angela身邊，很想了解Angela的默書寫的怎麼樣。以她過往的批改經驗，Angela的默書長度往往只有別人的2/3，甚至一半，而且錯字連篇，常常遺漏或是錯用in、of、on之類的介繫詞和助詞，但今天，情況似乎不同，Angela寫的比別人還快還多。

Angela猛地抬頭，見到Robeca站在自己的斜前方，臉上又浮現淺淺的微笑，之後低下頭，書寫默書以外的考題。

Robeca檢視Angela考卷的作答內容後，大吃一驚，儘管如此，她還是維持一貫的淡定，在Camila老師和所有學生眼前面不改色。

這怎麼可能？Angela背課文向來是一蹋糊塗，今天竟然寫了一堆！而且開頭兩句完全沒錯！其他地方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問題！Robeca內心的疑問還沒完結，腦海隨即浮現Angela某天在櫃台旁邊背書的可憐模樣。那時，Angela被憤怒的Camila老師從教室拖到櫃台，只因沒有將三個課文段落背好。Robeca不得不遵照Camila老師的指示，全程緊盯Angela背書，但Angela背一段忘一段，無論自己怎麼幫忙──帶領Angela反覆不斷唸誦，或是先讓Angela記住關鍵字，再背出完整的句子。總之，Angela回到2樓以後的遭遇，據其他孩子轉述，她仍然被Camila老師臭罵，並且挨了三下「愛心小手」。

Camila老師的責罵聲將Robeca的思緒拉回現實，Robeca一轉身，看到Bill一臉驚恐站在坐位上，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Camila老師一臉怒容，俐落地揮舞愛心小手，朝Bill的手掌拍擊三次。Robeca不曉得眼前的景象應驗了Angela之前向Bill所提出的預言，以為這只是一椿再尋常不過的偶發事件。

「Camila老師！Robeca老師！考卷我寫好了！可以去廁所嗎？」Angela舉手發問。

「這麼快就寫完了？」

「嗯！」

「去吧！將考卷交給Robeca老師！」

Robeca接下Angela的考卷時，刻意凝視對方那張蒼白削瘦、毫無血色的臉龐，但是Angela有意閃避Robeca的目光，一下子走出教室，溜進廁所。

Robeca本想緊盯Angela，哪怕背影也好，她想釐清心裡那股難以言喻的詭異感是怎麼回事，無奈Camila老師來到眼前，遮斷她的視線，迫使她不得不打消念頭，埋頭拿起紅筆，開始批改Angela的考卷。Robeca翻開Camila老師遞給她的課本，對照Angela寫在考卷上的默書內容，發現：Angela這次默書完全沒有錯誤！連標點符號都正確！再對照答案卷跟Angela其他部分的作答--10題選擇題跟10題關鍵字填空，也完全一致。打上100分的時候，Robeca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Camila老師查覺Robeca的表情由淡定轉為驚訝，好奇心油然而生，當她湊到Robeca身邊，伸手要拿Angela考卷的時候，2樓的電話突然響起。

「喂！」Camila老師一個箭步，接起電話。

「Camila老師！有件事很急！請馬上到一樓！」話筒那端傳來Barbara急促的說話聲。

「Barbara！我現在上課，不方便接聽，除了教育局的人，不論是家長打電話還是來訪，都請她們等一下！妳告訴他們：我等一下會回！」Camila老師強抑著從內心深處突然迸發的怒火，用還算理性溫和的語氣指示Barbara該如何應對。其實她是恨不得告訴Barbara說：「妳是不會告訴他們等一下再打嗎？這還要我來教！You are fired！」不過顧慮台下學生的反應，她沒這麼做，而是深吸一口氣，停頓2秒鐘，說：「不然我請Robeca老師先去了解狀況！」

「Camila老師！非妳不可！Angela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們：Angela今天下午在○○醫院往生！她的電話還沒掛，想跟您談談……」不等Barbara講完，Camila老師就撇下話筒，向Robeca使個眼色(Robeca馬上還以表示「我懂了」之意的ok手勢)，就飛快地衝向1樓。

當Camila老師緊握話筒，竭力安撫那位哀慟欲絕的姐妹淘時，Angela卻在廁所細細回味今晚課堂發生的事。先前，Angela也為「自身的死亡」和「永遠離開親友」離過不捨，但靈魂被一股莫名之力驅離醫院，牽引到英語班後，Angela的哀傷逐漸淡化消逝，如今她沉浸在最後一堂英語課的成就感！因為這是頭一次她對自己感到滿意的時候！頭一次拿100分！頭一次讓所有同學尤其是嘲笑她笨的人，感到意外、嫉妒、驚嘆！頭一次得到Camila老師的稱讚和其他老師的關心！

Angela感到自己的身軀越來越輕盈，像一顆注滿氫氣的氣球，體內有股莫名的力量將自己推升。沒多久，她穿透了廁所、樓板及英語班的頂樓，也掙脫了學校、課後班、才藝班、英語班等等的束縛，及一堆挫敗的經驗，緊緊抱著最後一堂英語課的愉快經驗與成就感，Angela心滿意足，緩緩飄向無盡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