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帝敏的人際線
家真有女朋友的謠言,已在班上傳了兩天,除非是極遲鈍的人,不然從女孩們的言談、班導嚴肅的表情,還有前排那個空了兩天的位子,發覺班上瀰漫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謠言是從班上某位住宿的同學口中傳開的,不過究竟是誰,無人敢承認,也不敢指認,因為這則謠言已經鬆動家真的人際關係,平時那些跟她很好的人,此時坐立難安,紛紛向其他同學澄清自己與家真的關係,同時她們也彼此追問,究竟家真的女友是誰,是否同班。
不少同學秘密分享這則謠言,卻不知不覺成為毀壞家真友誼的幫兇,最早談論的四位住宿,每位都宣稱:自己是從室友那裡聽來,但不確定對方是否親眼目睹,也不清楚是誰最早發現這個秘密。
家真已經兩天沒有上學,據風紀股長的說法,她這兩天身體不舒服,請假在家休息,不過他私下告訴一位同學帝敏,家真應該是無法排解內心的壓力,不得不待在家。他還提到,接電話的人雖然是家真的姊姊,話筒卻隱隱約約傳來家真的說話與嘆息,本想請對方將話筒遞給家真,想安慰她,對方卻一直推說家真不在場。
帝敏聽了以後,沒有說話,直搖頭,因為對他而言,這樣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也不是「謠言」,而是「真實」。
幾個月前,他無意間目睹家真與女友在某座公園的角落,擁吻。只是傳聞會在最近出現,而且從宿舍傳出,倒在他的意料之外。在帝敏的心中,家真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要隱藏一段感情對她來說並非難事,除非所愛之人的個性衝動,其言行讓家真所有的掩護破功,否則他人很難察覺。
而且,家真性格狡猾陰險,常為了掩飾某些事而做一些小動作,或暗中挑起爭端,巧妙轉移眾人的注意力;這次若非事出突然,讓她一時亂了方寸,不然她還會繼續對付自己和其他懷疑她是同志的同學。
家真躲在家裡,沒來學校,讓帝敏鬆了一口氣,也有點欣慰,他認為:這回不論她再怎麼辯解,怎麼轉移焦點,恐怕無法挽回她在班上的人緣與威望。
如果明後天她來了,發現班上同學疏遠她、排擠她,不知她坐何感想?或許她早有心理準備吧?不過如果連幾個她親密的姊妹淘,現在都表態切割,她受得了嗎?她過去是那麼的活躍,居於權力的核心地帶,能接受未來自己在班上的邊緣地位嗎?帝敏歪著頭想。
此時,一群女同學來到他的旁邊,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帝敏聽不清楚她們在講什麼,不過從隱約傳來的竊竊私語,這些人似乎在談家真的女友。他感覺厭煩,認為這一切不過是個人私事,何必拿來當作話題大談特談。一想到這些女孩的現實,一陣恐懼襲來。
奇了!妳們不是家真的好友?怎麼家真沒跟妳們出櫃呢?相處一年多了,為什麼妳們無法分辨自己是人家的好友還是戀人?直接問她不就好了?
幹嘛說誰一個月前曾與家真泡在同一個溫泉池裡?計較誰之前跟家真睡同一張床有意義嗎?說什麼家真幫自己按摩是不懷好心,想趁機吃豆腐呢?唉!物以類聚是對的!家真那麼自私,朋友也是這樣!
想著想著,一股快感由帝敏內心油然而生,因為一年多來,他飽受家真的敵意與算計,每天活在不安、恐懼之中;現在,換家真開始被班上同學排擠、歧視,他認為這是現世報!
二、兩道曲線
帝敏無法理解:兩人都是同志,為何對方不同情他,反而常常羞辱嘲諷他?他不明白。
高一,帝敏剛進入這個班級,成績不好,人又害羞內向。由於高一男生大半還不成熟,不太懂包容與欣賞他與生俱來的陰柔氣質,因此他們不喜歡與帝敏來往,逼得帝敏只好與班上女生聊天、討論分組作業。
家真在所有女生當中姿態最高,每次見到帝敏,馬上就變的很不耐煩,不想搭理,尤其是自己有女朋友的事被帝敏發現後,原先對帝敏的蔑視,又多了一層猜忌。
帝敏好不容易與幾位班上女生建立友誼,也逐漸化消班上男生或明或暗的敵意。然而,一向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家真,卻開始注意他,然後不懷好意,拿他的「陰柔特質」開玩笑,並在背後悄悄造謠,說帝敏在臉書、部落格上,放上一些不堪入目的東西,刻意讓某些男生看見。
這些謠言曾讓帝敏非常震驚,氣得他差點衝到家真面前理論。
帝敏回想高一下學期發生的「蘭花指事件」(名是他取的,以茲紀念)。說到那次事件,即使現在,高一那些與帝敏同班的男生,也沒有一個人忘記,他們十分讚賞帝敏的反串功力,稱他是全年級第一流的紅頂藝人,還有人開始把他當作班上的風雲人物。
班上男生從敵意、輕視到重視,從排斥到信任帝敏,最明顯的轉變就在這場演出以後,帝敏卻將這件事當作他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家真!沒想到妳也有這一天!但願妳現在能領悟到,當年妳對我做的那些事多麼殘忍!想到這裡,帝敏皺起眉頭。
此時,班長站在台上,宣佈剛從學務處聽到的事情。帝敏一邊聽一邊遙想過去,想起半年前的今天,家真也是站在同個位置做同樣的事,但講完以後,她卻鼓動帝敏上台表演,先是要他表演全民大悶鍋的人物──周玉蔻。
帝敏不疑有他,將周玉蔻這個人表演得惟妙惟肖,贏得全場掌聲;接著他表演從崑劇(他祖父喜歡看的)模仿下來的動作──貴妃醉酒,將一張桌巾當作披肩披在身上。
帝敏投入全副心力表演,到達渾然忘我的境界,全然沒有留意家真與兩位死黨交頭接耳。正當他表演完畢,正準備起身接受大家掌聲的時候,一道清冷的聲音劃過熱絡的場面,像一枝射出的箭,直逼帝敏胸口。
「柏佑!這齣劇是帝敏特別為你加演的!他原本只演周玉蔻而已!為了要與你擔綱演出,所以臨時加進這個橋段!你們戲劇社不是派你演唐明皇們?現在你可以練習了!哈~~上去扶他一把吧!」
儘管家真說話的語調一如平常,當她轉向帝敏的時候,笑容卻突然變得很詭異,目光流露一股殺氣。語畢,現場的人突然陷入沉默,許多男生的笑容瞬間消失,露出不滿或疑惑的臉色。
帝敏感到不妙,知道家真這句看似無心的回應,是在挑動柏佑內心的敏感神經,如果再放任下去,將會有難以收拾的後果。於是,他趕緊使出蘭花使,又將桌巾披回肩上,轉頭看著家真,回應:「不不不!雖然唐明皇愛我!但我更愛李白!喝酒,是為了藉酒澆愁!只因愛上不該愛的人!」然後轉身,優雅地走下舞台。
除了家真與帝敏,現場所有人都笑翻了,不敢相信會有那麼無厘頭的回答。
帝敏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是看到家真張尷尬的臉,他吞下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因為他發現:原來對方不只瞧不起他,對他還有一股莫名而強烈的敵意與仇恨。從這次事件之後,帝敏便將家真當作敵人。
三、 交叉點
對於家真的行為,帝敏至今依然憎恨與痛心。他不明白,為什麼家真不願將心比心?害怕自己的同性戀情被別人發現,卻努力讓自己和其他的Gay出櫃?為何要揭露別人的隱私來轉移焦點、來保全自己?
帝敏靜靜坐在位子上。
「帝敏!我以為你會加入我們。家真之前對你很不客氣,常常在我們面前說是你是gay,結果事實證明她自己才是!對不起!之前我跟一些女生誤會你,請你原諒!」帝敏旁邊的女孩說。
帝敏非常驚訝,不敢相信有人會了這件事向他道歉。他憐憫地看著那位女生,緩緩地說:「其實她沒有說錯!我確實是gay,不過我原諒她!因為我覺得她很可憐,妳們之前跟她關係那麼好,現在卻那麼害怕她!」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接受啦!」那位女孩有些心虛,看到幾位朋友走過來,加入這個談話圈,忍不住變得結結巴巴。
「你們在聊什麼?」
「家真。」
「真是的!自己是拉子,幹嘛說別人是gay?」
「你說我們不包容她?不會吧?我們沒有意思,你誤會了。」
「我不認為妳們會接受她。因為以前家真在拿我的性向當八卦的時候,妳們並沒有阻止反而附合。也許妳們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她講的很好笑而已,可是你們笑我的樣子,她全都看在眼裡!」帝敏頓了一下,又說:「拉子通常會向幾個比較親密的朋友come out,她沒這麼做,可見她不敢相信妳們。」
「你人真好!她之前對你這麼壞,你現在卻不恨她。」
「那些事都過去了,沒什麼好恨的!如果自認還是她的朋友,就趕快打電話給她吧?」
看著身邊幾位同學回到座位,帝敏拿出課本與紙筆。對於剛才的言論,他有些心虛,覺得自己有些偽善,明明還沒有完全原諒家真,嘴上卻對那些女孩說「原諒」。不過當他的目光移到家真的位子時,他改變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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