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故事脫胎自李獻章所編《台灣民間故事》故事篇的〈媽祖的廢親〉。該篇由日治時期台灣著名作家朱點人執筆,將原來流傳於眾多台灣人口耳之間的傳說記錄下來,並予以修飾;他以中國白話文記錄,使這則傳說成為一篇具有現代小說形式的作品。
我的作品以朱點人的作品為原型,在這之上修改,將情節發展做一番改變,不過故事的結局,以及兩人有婚約須完婚的事,維持不變。在寫的過程中,我曾經參考吳密察監修的《台灣史小事典》(遠流台灣館/編輯)當中的「媽祖」與「保生大帝」的辭條內容。
故事的內容:
相傳媽祖目睹羊兒生產痛苦不堪的畫面以後,心生畏懼,害怕自己嫁給大道公也將嚐到生產的痛楚,因此廢棄婚約,造成自己和大道公的恩怨。然而,最先將這個故事講述給他們子孫的扛轎伕,卻沒提到某一件事情,同時也陰錯陽差漏失了一段極為關鍵的畫面,因此,媽祖毀婚的傳說發展成我們耳熟能詳的版本。
扛轎伕們到底都絕口不提什麼?漏失了什麼沒見到?我們當然不能從那些轎夫的口中知道,必須得從當事者─林默娘,也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媽祖,還有她身邊的兩大隨護千里眼、順風耳,還有那隻母羊才有可能得到事實的全貌。
打消結婚念頭的媽祖,在她回到天后宮以後,提筆寫下廢親之信寄給大道公,信寫成以後順手留數行文字,概略地交代她在路上的所見所聞,它的內容是這樣的:
往赴婚宴途中,經一村落,見道旁相思林有數十羊群聚。一母羊神色哀淒,蹣跚而行,腹脹如鼓,蓋臨盆之時至也。余喚千里眼、順風耳,使轎夫、揹者稍稍駐足,欲視其安危。不意,轎夫、揹者見羊行將分娩,如見異物,吵鬧喧嘩,擊掌搏髀之聲不絕於耳,眾人恍若置身酒肆、賭場,余甚憂之,故略施小技,使在場人士皆立於原地,使其心如止水也。
媽祖感到奇怪,她不明白那些轎夫為何沒有同理心,會把這麼神聖的生產過程當作是件奇異的事。當時,媽祖看著那頭母羊痛苦地走向相思樹,回過頭再看看那些將氣氛攪得像酒館和賭場的人;她非常不滿,於是施起法術,讓這群人通通立在原地,並且讓他們的意識昏沉過去,這才掀開簾幕,跳下轎子,朝母羊走去。
由於那些轎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同時,他們也不了解媽祖真正的想法,加上他們誤以為女性會因為生產痛苦,對婚姻產生恐懼和無力感,進而逃避,因此認為媽祖廢親是因為畏懼產痛。那麼,媽祖廢棄婚約的真正原因是什麼?而那些轎夫他們陰錯陽差漏失掉的「關鍵畫面」,場景,還有情節發展如何?以下筆者將解答這兩個問題。
話說,媽祖盯著那隻正在掙扎的母羊,內心非常焦急,儘管她掐指一算,結果相當美滿,小羊將在下一刻鐘,從母羊的兩腿探出它小小的頭來,然後脖子、身軀、前足、後腿……最後整個落在軟綿綿的草地,過程非常順利而短暫,媽祖還是緊張的不得了。她無法放鬆,不時抬頭張望四週,生怕野狗還有不懷好意的人靠近,打擾到母羊,甚至將它當作獵物。
媽祖小心奕奕施起了法術,讓所有人和動物無法近入法力圈內,而且想辦法不讓那些人和動物逼進這個圈子,以免他們在圈外張牙舞爪,發出刺耳的聲響,會讓羊這種膽小的生物受到驚嚇。
小羊落地沒有多久,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大概是苦盡甘來吧!母羊一面咩咩咩地鳴叫,一面清理小羊身上尚未舔舐乾淨的血液和胞衣黏膜;小羊也凝視著母親,發出溫柔的叫聲。
「生產是一件辛苦但是值得冒險的事情!」媽祖摸了摸下巴,憐憫地看著相思樹下那一對羊母子,忍不住猜想自己未來的命運。
媽祖如果發現人們傳說她看到母羊生產,嚇得打道回府,而不和保生大帝結婚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生產之痛對她來說,不足掛齒,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她,領教過更多可怕的事情。
她忍受過十七級暴風的吹拂,被豆大的雨滴敲擊,打的全身痠痛,然後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在遼闊深不可測的大海,連夜尋找父兄乘坐的船隻。
每次出海救人,媽祖的手臂都會被船隻的繩索、海岸的礁岸,磨擦或是劃出好幾道創口,然後整個被海水浸濕。儘管肌膚像被成千上百隻的螞蟻啃咬,林默娘還是得忍受劇烈的刺痛,因為一鬆手或是力道不對的話,她救的人、船隻就會被大浪捲走,沉沒在海裡。
成為神明以前,媽祖的腳掌長滿了繭,三不五時還是被沙子和石頭銳利的稜角,割得鮮血淋漓;原本白晰的肌膚,經過烈日長期曝晒,不但冒出了許多雀斑,而且日漸變的黧黑,讓媽祖心痛不已。
好不容易成為神仙了,擁有不死之身的媽祖,依然難逃林默娘時期常常受傷的厄運。好幾次,她為了跟東海龍王爭奪船隻,被對方的部下打的重傷吐血,又有幾次,她在海上巡邏,遭到龍王唆使的蝦兵蟹將襲擊。每次打鬥之後,媽祖的身體常被戳了好幾個碗口般大小的洞穴。
媽祖撩起她的袖子,撫摸手臂上的疤痕,又看看自己那雙粗礪不堪的手掌,她覺得好不公平!所有的人及神仙都想仰賴她、祈求她幫忙(連龍王都言不由衷說幾句肉麻兮兮的話奉承她。),卻有心或是不小心忽視她的奮鬥和所受的委屈。
當然,媽祖萬萬沒想到:並不是人們還有眾神刻意對她的苦難視而不見!而是因為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匠師敢讓媽祖穿短袖、打赤腳上神桌,因此無人知道。其次,沒有一個神明有機會看到媽祖那些隱藏在道袍、袖子、笏板及鞋子的疤痕。
話說,媽祖賦予法力圈一天的保護效力以後,她連忙坐回花轎,解除轎夫身上的法術,一想到嫁給吳夲,媽祖再度陷入沮喪和興奮交替循環的情緒鎖鍊,因為無論她怎麼聚精會神,算了半天,依舊算不出嫁人以後自己的吉凶禍福。「等待」還有「未知的恐懼感」這兩種消失已久的感覺,最近再度出現,深深折磨媽祖,她覺得自己好像變回了凡人──林默娘。
離開相思林一個小時以後,媽祖的陣頭進入另一個村子,村庄的入口有幾棵大榕樹,樹下擠滿了村民。媽祖的轎夫們想在樹蔭底下休息,可是一想到會耽誤到媽祖和大道公的吉日良辰,大伙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最粗的一棵榕樹下面,有一對祖孫坐在板凳乘涼,旁邊、後面站了好幾個看熱鬧的村民。
孫子問阿公那些抬著轎子的人在做什麼,老人笑笑地回答:「保生大帝欲娶媽祖做某,這些人欲扛媽祖的花轎去府城保生大帝的廟內。」
「按呢媽祖後擺著住在保生大帝的廟內底,阿公!咱以後是不是免擱拜媽祖婆?既然媽祖佮保生大帝住作伙,媽祖廟著沒路用啊!」
「戇孫!什麼媽祖廟沒有用!媽祖若是嫁予保生大帝,媽祖廟的人自然會將媽祖廟改作『開山宮』抑者是『保安宮』,他們會將媽祖婆的金身囥在後殿,將大道公的金身栽在主殿,後擺咱去廟,著會使拜大道公擱拜媽祖,按呢是不是足方便勒?」老人的神情非常興奮,他跟旁邊的村人虔誠地合掌敬拜媽祖,媽祖的花轎正從這些膜拜者的眼簾緩緩而過。
媽祖幽幽嘆了口氣,雖然她早就知道會這樣,也試著說服自己接受眾人對她的安排,但她對天后宮的眷戀和不捨,始終無法化去,她好愛自己的廟宇,曾多次化身成尋常女子在廟裡行走,和進廟上香的婦女閒聊。這一切卻即將消失,而且永遠的消失。
媽祖有點擔心自己沒有辦法適應開山宮的環境,因為開山宮一到夜晚,尤其是眾神下班、放下工作之後,就有一堆男神在這裡聊天、喝酒、泡茶、吃宵夜。除了千歲、王爺之類的神從不踏進這裡,其他的男神莫不依各自的需要和習慣來找吳夲,要滴酒不沾、沉默寡言的吳夲當他們的聽眾,排遣他們的寂寞苦悶、懷才不遇之心。媽祖厭惡那些好爭辯、習慣抱怨、又愛耍嘴皮子的男神們,不幸的是,她發現:吳夲好像甘之如飴。
為了這件事情,媽神好幾次寫信給吳夲,甚至當面告訴他,希望擁有寧靜的婚後生活。然而,吳夲每次滿口答應,承諾要緊快改進,最後都不了了之,他的廟到現在,依然是台員(今天的台南沿海地區)三更半夜最嘈雜的一間。
坐在花轎上,媽祖的恐懼逐漸加深!祖孫倆的對話除了提醒她:天后宮不再存在,同時也喚起她無力經營婚後生活的無奈。她好怨恨吳夲啊!因為結婚以後她的廟將變成吳夲的廟,如果吳夲不願或是無力改變的話,她根本無處可去!廟裡廂房那幾片薄薄的牆壁擋不住前殿傳來的噪音,媽祖除了一忍再忍,別無他法。她曾想過要投靠幾位跟她要好的女神們,不過一看到這些姐妹個個縮手屈腿和一堆她們的屬下,湊在一間間寒傖不堪的小廟裡,媽祖實在不忍心開口請她們幫忙。
「嗚~~」一道微弱的啜泣聲傳進媽祖的花轎。
啜泣聲打斷媽祖的思緒,她用手稍稍撥開花轎的簾幕,尋找哭泣的人,但舉目所見都是滿懷喜悅的信眾,還有一臉嚴肅略顯疲態的轎夫,於是她喚來千里眼和順風耳。
「有一名婦人在娘娘右手間宅院……後面的柴房裡哭泣,她一手拿著柴刀一手擦眼淚,唸唸有詞。」
「那位婦人說:『以後我恐怕沒有辦法去看媽祖娘娘了!大道公在那裡,我的公公婆婆大概已經跟大道公講了許多我不孝順我哪裡做不好的話。我去,大道公一看我,應該會很不高興!天啊……我一直都沒有辦法合他們的意,而且……以後我就要求……大道公讓我……生個兒子。』」
「她實在太小看吳真人了!」千里眼嘆口氣。
「吳真人跟娘娘一樣,心腸好,沒有什麼事不好向他祈求。」順風耳附和。
「不!你們不了解吳夲!」媽祖的表情突然變的陰沉。
千里眼和順風耳一看到媽祖的臉,嚇得不敢再講下去,他們靜靜聽媽祖娓娓道出她對吳夲的看法。
「有很多女人的遭遇跟這名婦人類似,她們因為生不出兒子或者是跟公公婆婆不合而受苦,我還有我的姐妹……註生、七娘都很努力在幫她們,想盡辦法要註銷她們前世的業障,減輕或解除她們現在的痛苦,不過很遺憾……每當我們努力的時候,就有一堆神對此袖手旁觀,甚至反對我們。有人居然說我們的婦人之仁將會破壞天地和諧!那人……我不說是誰了,你們很清楚才對!」
「吳夲……他會同情那名婦人嗎?還是同情那位緊迫盯人的婆婆?他的醫術高明沒錯,能夠『醫虎喉、點龍眼』,但是他娶了我之後,他就必須要接受我的女性信徒,為她們治病,想辦法讓她們生個兒子。可是你們覺得吳夲對女人身體、心靈疾病的治療能力如何?說句實在話,我非常擔心!到時,我人在後殿,礙於神界規定,是不可以插手幫助吳夲。」
「還有……吳夲他……對女人,不!女神!實在很沒有誠意!連我,他都可以這樣哄哄、敷衍敷衍就了事了。那我那些信徒呢?那些可憐的女子?誰來聽她們的心聲?希望到時他能有『兼顧天地和諧』的智慧,又有『大人之仁』來拯救她們!」
「唉!什麼『治虎喉,醫龍眼』!如果不是命中註定是他而不是別人來收伏老虎的話,他早就被老虎吃了,成為老虎爺病好之後的『第一頓大餐』!有那種勇氣,為什麼要讓老虎吃了那麼多人才來感化呢?怎麼一開始不上山打老虎呢?還有,他居然幫龍王治療眼睛欸!他不知道龍王平時殺人如麻,所以得到這種報應,他竟然連算都不算就幫對方治療!」
語畢,媽祖、順風耳和千里眼都陷入了沉默,尤其是媽祖,她非常悲傷,想到兩人的性格差這麼多,自己卻將別無選擇過某種生活,一種她並不嚮往的生活,而且對方似乎沒有意思要做任何的改變。媽祖好後悔,後悔當初不應該答應這門婚事,至少不該那麼快就決定要結婚。她好怨恨自己:為什麼昨天晚上不勇敢一點,寫信給吳夲,希望延後婚期,給彼此更多相處的時間,現在,花轎已經要進入「人家的大門口」了!
媽祖越想越不甘心,她痛下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中止這場婚禮,於是,他使出非常手段,施起法術將陣頭倒回,原先往大道公廟方向的人群統統轉向天后宮,接著,她又讓現場的人認知混亂,讓一些人忘記他們原先的任務,而一些人開始質疑自己是否記錯日子。
沒有多久,聚集的人紛紛散去,有人還為了今日是否是媽祖與吳道人的結婚之日互相爭辯;扛轎子的人則是滿腦疑惑,通通掉頭,打道回府。
「娘娘!一切很順利!我們是回來了!但接下來怎麼辦?」千里眼和順風耳開始冒冷汗、手足無措,他們有本事擺平各路流氓惡痞、兇神惡鬼,卻無從想像吳夲上門理論的場面。
「放心吧!我會跟吳真人解釋清楚。大家之前不是說他大好人嗎?有一副菩薩心腸?我想,他應該會原諒我們。」媽祖嘴上這麼說,但是除了「沉默」,她想不到其他的辦法。
媽祖進入天后宮的同時,大道公左等右等,廟裡廟外的騷動越來越大,不論是前來致意的神明還是大道公的信徒,都議論紛紛。有人說是媽祖廟方忘了時辰,也有人認為: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不然這麼重要的事,對方怎麼可能會遲到?
神仙們也覺得奇怪,他們一躍而上,有的立在主殿的屋脊上,有的飄上半空,他們沒有看到媽祖的陣頭,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開山宮通往天后宮的小路上行走。與會的神明都嚇壞了,人們也鼓躁不安,嚷嚷著要衝去天后宮,找廟方算帳。
大道公眼看現場氣氛越來越火爆,他只好捏造謊言,出面說他剛收到千里眼送來的訊息──媽祖身體實在很不舒服,沒有辦法來到現場。他好言安慰現場所有的信徒、廟祝、與會的神仙,希望他們改天再來參加他和媽祖的婚禮,要他們早點回去休息。
所有人士和神仙聽了大道公的話都一臉疑惑。不過主人公都這麼說,只得照辦了,於是他們很快離開了開山宮,留下孤伶伶的大道公。
人、神散去之後,大道公收到媽祖信差—千里眼送來的信。他笑咪咪地收下信箋,目送信差回去,之後卻重重地闔上主殿的大門。
大道公的手顫抖不已,掙扎了半天,這才從袖子裡掏出一團被汗水浸濕的信紙,憤憤地說:「汝為一方守護神也!言而無信,可乎?」於是,他揮一揮手,招來坐騎。一騎上老虎,大道公一路奔往天后宮找媽祖理論。
天后宮的大門是敞開的,如果站在山門往裡面一看,可以看到前殿的神像。大道公來到大門口,盯著前殿的神像,猶豫了一下,才跨過廟門走進天后宮。
媽祖站在前殿和主殿之間的空地,沒有戴冠帽,沒有穿著道袍,手上也沒有握著笏板。她的穿著像當地富戶人家的千金,但是沒有化妝,此時看起來,不像是媽祖,而是身著清代漢人服飾的林默娘。
大道公盯著林默娘,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若不是門外的老虎大吼一聲,他還會繼續愣在那裡。
「汝為何解除婚約?」
媽祖一臉平靜沒有回答。
「是何原因?為何不量早告知,與吾參詳?」
媽祖表情淡漠,一如她的金身。
「若不願今日結婚,婚期延後無妨……奈何片面解約失信於人?」
媽祖的嘴角稍為牽動了一下,還是沒有答話。
「為何汝沉默不言?莫非……汝已變心,有心上人也?」
「神」如其名,媽祖依然沉默。
「林默娘!枉費啊!枉費!吾如此迴護,汝卻無情無義!如此任性而為!汝心安乎?」
吳夲停了一下。他好希望林默娘馬上開口,但希望最後落空。
「此神為何方神聖?不知吾倆論及婚嫁,竟來橫刀奪愛?非但迫汝回駕,進而慫恿汝毀棄婚約!此禽獸之行也!」吳夲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咆哮起來,他整張臉都變黑了,不過媽祖似乎不為所動。
「時間已經晚了!吳真人你也累吧?千里眼!順風耳!我們護送吳真人回去吧!」媽祖說話的同時,她的右手食指朝地面畫了一個圓圈。
不等大道公反應過來,天后宮瞬間「乾坤大挪移」。先前大道公還站在廟裡,瞬間挪移之後,天后宮整個移到在大道公的「眼前」,而大門也在極短暫的挪移時間內闔上。順風耳、千里眼還有媽祖都消失不見,只剩下門神跟大道公大眼瞪小眼。
暫時擺脫大道公的媽祖,往後幾天都待在廟裡,沒有出門。除了看書、栽花,她什麼事也沒有做。
「娘娘!天界現在議論紛紛!他們認為妳移情別戀,所以臨時取消婚約。」
順風耳豎起耳朵探聽天界傳來的聲音,說道。
「讓他們說吧!」媽祖相當無奈。對她而言,神界一如人界,她早已習慣眾神明的穿鑿附會和各種流言蜚語,如今只有一件事她放心不下。
「娘娘!吳真人他……他向洋人買了一口望遠鏡,現在正朝我們這裡觀望。」千里眼囁嚅著。
「除了門神還有屋脊上的交趾燒,我想,他是什麼都看不到的!」媽祖感覺不妙,她發現:對方是個痴情種子,吃了閉門羮不夠,竟然弄了一口望遠鏡。她好害怕對方一旦知味食髓,沒多久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例如:派人來偷一尊金身回去,或是向玉帝告狀,要求玉帝為他作主、討回公道,然後大批天兵天將大駕光臨。
「難道他會請人暗地將自己金身送來?這可能嗎?他那麼愛面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的金身、畫像,還有平安符之類的,出現在我的廟裡。他……到底會怎麼做?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媽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扳弄她的手指,突然間,一道莫名的灼熱感從她的右食指尖傳來。
「不會吧?」媽祖趕緊傳喚所有的屬下,告訴他們一椿不祥的預兆,並且命令他們馬上擺好陣勢,大家聚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一面唸誦真言,一面朝主殿前方的天空施法,努力建構出一道巨大的防禦線。
媽祖相信空間的距離必將淡化彼此的愛意,因此她要施法讓大道公的廟宇還有大道公神像,儘量遠離天后宮和其他供奉她的廟宇,並且讓大道公的本尊跟分身都無法進入方圓500公尺之內的區域,時效長達一甲子。
沒想到天不從「神」願,媽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善意將再一次打擊大道公,而且挫傷的程度空前絕後!
因為正當媽祖朝天空劃下一道圓弧的時候,痴情的大道公早已放下他的望遠鏡,他施起法術執意要將自己的主廟──開山宮移到天后宮的旁邊,於是,他的主廟緩緩拔地而起,上升到距離地面約五十公尺的時候,便急速朝天后宮飛去,他想讓媽祖措手不及。
廟的飛行速度相當快速,轉眼間就來到了天后宮的上空。
正當大道公的廟要下降的時候,它觸碰到媽祖剛剛佈下的結界,結果「轟隆」一聲,整座廟宇就像一顆碰到籃框的球,彈了回去。
大道公完全沒有防備,他被震下神桌,整尊飛出廟外,落到天后宮附近的菜園,摔得四腳朝天;而他的廟宇則是落到水田,化成一堆瓦礫。
這起事件以後,「媽祖有新情人」這個說法,大道公深信不疑,為了報復,他在三月二十二日媽祖出來遶境,還有與其他神明見面的時候,施展法術,讓遶境現場下起傾盆大雨,將媽祖還有她的信眾淋得狼狽不堪,顏面盡失。同時,他也打著陪遶的名義,跟在行列的後陣,觀察四週的動靜,尤其是媽祖的一舉一動,大道公深信:沒有多久自己一定能揪出那位橫刀奪愛,讓他在媽祖面前飽受屈辱的神明。
而媽祖呢?她怎麼也想不到:大道公的廟竟然會撞上她的法力網,然後摔個稀爛,她以為大道公發現法力網之後會知難而退,所以當她被淋的面目全非的時候,馬上認定:這是大道公的無理取鬧。為了回敬大道公無禮的行為,她在三月二十五日大道公生日當天出來遶境的時候,施法,讓現場颳起大風,吹掉吳夲的帽子,弄皺他的道袍。媽祖悄悄跟在行列後面,雖然她取消了婚約,她還是不願讓別的女神趁機而入,所以緊盯著大道公直到遶境結束。
朱點人〈媽祖的廢親〉原文
※ 朱點人的原文中有一些錯字!在此,還是保留書中的用字,不改。
她的花轎已扛到一所草原來了。
草兒布滿一面的綠氈,蒲公英在牠上面處處印著黃金色的花兒,矮肥的蜜鋒兒嗡嗡地在鬧著,雲雀兒的啼聲震動了寂寞的草原,從地面上飛到空裏去。
「一到了那邊,不知要如何的對付啊……」她在心裡也和他的處女般的想像著那邊的情景。「不,有什麼害羞?嫁,是人生的當然呢!」她這麼的安慰著自己。
「咩咩咩……」
遠遠地突然有羊哭的聲音,但不知道怎的她一聽見牠的哭聲,想像就集中到那裡去了。
「是了,原來是羊仔在哭的……」
「咩咩咩……」
羊的哭聲聽得越近了,她從轎縫裡一看,在草原的盡頭有幾株相思樹,一群羊仔散在那兒,但不知道哭聲是那一隻發的。
花轎走得越近,牠的哭聲就哭得越緊了。她側耳細聽了一刻,聽得出那個哭聲比平常來的悽切的多了。
「看啦,羊仔在生羊兒的。」
她正在心裡詫異著,忽聽見前頭的轎夫在喊著了。
他也想要看一看羊仔的生產,到底和人的生產有什麼區別?她的眼兒連一瞬兒也沒有瞬著,依舊從轎縫裡看著外面。
「咩咩咩……」
一隻羊母低著頭在相思樹下漫漫地行著,陣痛催得緊,牠就哭得密;末了牠似乎抵不住陣痛,把頭向左右亂搖著。
「這是多麼苦痛的一回事呀!」她不由的在替牠擔心。「我以為生產是很容易的事,想不到倒是……」她覺得冷汗濕透了全身。
「咩咩咩……」
牠終於抵不住陣痛,把後足下蹲去,似乎要抵抗陣痛的樣子,但過了一刻又把後足爬了起來。
「咩咩咩……」
又是一陣的哭聲,只見牠的後足與後足之間,垂下一個混著血跡的小羊兒的頭來。
「咩咩咩……」
牠的哭聲愈哭得動人,突然把後足又蹲下去,將頭亂搖著。
「咩咩咩……」小羊兒在舉著落地之聲了。
「啊!生下來了,~~!」
「咩咩咩……」
羊母一面哭,一面舐著小羊兒的血跡。
「唉!」她嘆了一口氣。「生產就是這麼為難嗎?」她有些害怕了。「生產這回事又是人生必由之路的!我若嫁了他,將來難免也要生產的!唉,生產是多麼的危險啊!我也不想嫁他去了。」
她忙叫轎夫把轎子扛回去。
一方,萬端的準備已就了頭緒的他,抱著一刻千秋之感,專等吉時一到就要迎她的花轎。不想他等了又等,及至到了吉時還不見花轎的影兒到來,他連忙派人前去探聽。不多時接著了消息,他氣得臉子都要黑了。
「這還了得!」他在咆哮著,索性把身上新調的衣服擲在地方:」我花了這筆錢,而且日到時也到,她才要把我的婚約解消了去……好!我和她誓不兩立了!」
當下他便興了問罪之師,令張羅二將軍為先鋒,殺奔她這邊來了。不一刻工夫她已接著急報,也命了千里眼順風耳領兵迎敵。他看見她站在營裡指揮兵隊,便勒馬跑到營前來:
「怎麼要把婚約解消呢?你有什麼話說嗎?」
「婚約的解消不解消,我以為不是怎麼重大的事情,不過我有解消牠的理由在……」
「甚麼理由?」
「理由自然是有的,不過是不能說的吧了。」
「不能說?好!……」
「………」
兩軍對了壘剛要交鋒的時候,忽接著天帝命令罷兵息戰的聖旨,於是他和她無可奈何,只得各自收兵回去了。
以後,他對她抱了深的憎恨,故每碰著她的時候,見她打辦得那麼漂亮,就恐怕會誘惑以外的諸神,便由憎恨起了嫉妬,每當她的生晨--三月二十二日--出來遶境和諸神見面,便一面暗下了陣大雨,把她的粉臉兒消了個乾淨;一面掛著陪遶的美名,跟著行列的後陣,監視她的行動,這就是所謂「大道公的押後。」
一方,她也每當他的生晨--三月十五日--要出來遶境的時候,也以應酬他的陪遶做口實陪他遶境,也傚他監視他的行動,而暗地起了陣大風,吹掉他的頭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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