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

前言：

十幾年前寫的短篇小說，小說主角是一位家長，偶然間發現一些物品，開始為女兒的性傾向感到疑惑，雖然想逃避現實，卻徒勞無功。

那時婚平、性平爭議還沒爆發，照理來說，這樣的靈感應該是出現在下一代幸福聯盟、護家盟之類團體的成者、支持者，或是同志父母身上才對，結果，莫名其妙落到我頭上……為了擺脫這個不請自來的靈感，還是趕快寫下來。

正文：


午後的氣溫逼近35度，但淑惠還是冒著大太陽，將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件件收回來。由於傍晚有同事子女的喜宴，必須將這些已經收回的衣服一件件取下衣架、折好，然後分別放回到家裡每位成員的衣櫃裡面。

淑惠看了看這堆衣服，熟練地將衣物分別開來，老公、婆婆、公公、女兒，還有自己的，分類之類她就從最少的一堆做起，先是公公、婆婆。老人家比較節儉，除了每天必須換洗的內衣褲，和幾天才換一次的外衣褲，就沒有別的了。

至於老公和自己，因為上班的關係，總是有一些配件需要清洗，對於這些配件，淑惠一點也不馬虎，除了襪子，領帶、絲巾都用手洗，她細細地將絲巾、手帕、領帶折好放進房間的抽屜，然後再將自己和先生的衣服放進衣櫃的抽屜。最後就剩女兒的衣服了。

淑惠一面折一面打量著這些她陌生的衣服，也許是女兒唸大學之後買的吧！這個暑假之前，她從來沒看過這些衣服：低腰的牛仔褲、沒有肩帶的上衣、只有半個上身的夾克、格子紋的襯衫，幾乎每件外衣都讓她感到驚異。

「宿舍裡的人都這麼穿嗎？」淑惠不記得女兒寒假曾穿過這些。慧穎總是穿著圓領素色的衣服，加上一件深色素面的裙子上街，高中如此，大學？在淑惠的印象中，也是！她甚至一再提醒慧穎：「你已經十九歲了！該去買幾套好看的衣服，打扮自己。換換髮型！不要老是都穿同樣的衣服。」

不過慧穎總是聽過就忘，衣櫃裡面放的衣服，每件都「歷史悠久」，偶爾會有一兩件新的衣服進來，但除非投合她的味口，懸掛在衣架上，不然這些衣服就一直被放置在衣櫃的一角，被內衣褲堆遮蓋，直到慧穎想到，這才重見天日。

儘管這些衣服看起來突兀，淑惠心裡還是有些喜悅。

「女兒長大了！」她折衣服的速度加快許多，不到兩分鐘，十五件的衣服全都疊成一座「塔」。

淑惠放完了公公、婆婆的衣服之後，就抱著一堆衣服，走上樓梯。

樓梯的梯面原本很寬，不過自從慧穎搬回宿舍的東西以後，就變得擁擠。大大小小紙箱參差放置在一階一階上面，有些還堆了兩層，而且這些紙箱內裝滿各式各樣的雜物、教科書。

淑惠才看到第一口箱子，忍不住皺起眉頭。

「真是有夠『懶惰』(台語)！回來已經兩天了，這些用具連動都不動！」淑惠小心奕奕走著，怕一不小心踢到底層的箱子，會震到上面的箱子，而讓箱子翻覆，淑惠可不想拾撿這些掉落的東西。然而，在她就快要離開樓梯的時候，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

淑惠趕緊回過頭，走下了樓梯，將手上的衣服堆安放在箱子上，走到塌倒的箱子旁。底層箱子有一半已經塌陷，上面的箱子失去支撐，因此翻倒下來。

「這阿穎！做事實在沒方法！上面箱子的東西不先搬走，先拿下面的。如果下面的東西那麼重要，為什麼不把箱子搬到上層？真傻！」淑惠沒有再多想，撿起散落在樓梯的書本之後，抱著衣服走到女兒的房間。

女兒的房間並不寬敞，淑惠卻覺得空蕩蕩。書桌只有一面鏡子和一台鬧鐘，書架上的書三三兩兩分散每一層中，置物架多了一台收音機，衣架更是「空空如」也。

「等她營隊回來，就催她趕快把樓梯箱子裡的東西整理整理。」淑惠一面自言自語，一面將衣服安穩放在床邊，她認為這個時候衣櫃裡面一定沒有什麼東西，除了些舊衣服，於是隨手拉開拉鍊。

但出乎意料的！衣櫃裡面塞滿衣服，而且隔板下面的小鐵柱也吊了好幾件的上衣和裙子。

「好多！嗯！再擠一下就可以將這些衣服放進去了！」淑惠用手將櫃裡的衣服堆往裡面擠壓，卻感覺衣服堆後面好像有一道堅硬的牆，她心裡納悶不已，但沒有多想下去，她把衣服堆分作兩大股，往衣櫃兩側擠壓。好不容易挪移出一些空間，正要將放在床邊折好的衣服塞進的時候，「軋吱」一聲，淑惠手下那塊置放衣服的隔板彎曲變形了！同時衣服堆後傳來衣服掉落的聲音。

她趕快將剛塞進的衣服堆拿出來，然後拉下拉鍊到底層，撥開吊在隔板下的衣物，想要撿起掉落的衣物，卻發現一隻六色的旗子。

淑惠拿這一隻旗子看啊看，總覺得自己似乎有看過這個東西，在某年某個地方，而且不只一隻。

「台北？」淑惠的目光無意中移到了櫃子裡面，一件吊在隔板下的白色大衣。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十一月中，曾帶阿穎到台北開封街一帶去買衣服，在半路上遇到一支遊行的隊伍，隊伍裡的人奇形怪狀，宛如一場嘉年華會。每個人的手上都握著旗子，十幾分鐘的時間大街都被這種怪異奪目的六色旗充滿。

「他們是誰？在抗議什麼？」慧穎不解地問。

「那跟我們沒有關係！」淑惠冷淡地說。

她不願意帶著慧穎，穿過他們走到對面，寧願等人過去了，再和一些站在她旁邊的路人一起過，只是二十分鐘過了，還是有隊伍從公園門口出來。最後她失去耐心，拉住女兒的手，母女兩人快步穿越車道，不管旁邊遊行者是否會撞上她們，那時淑惠只顧向前，頭也不回走著，而現在？淑惠回想到這一切。

眼前的旗子讓淑惠的心情紊亂起來，她看著擺在床頭的這堆衣服，緩緩將上面幾件衣服攤開。慧穎穿上這些衣服的樣子、平常在家隨便穿著的樣子……淑惠實在想不到慧穎跟這些上街遊行的人有什麼關係。

「她從小到大都很『乖』！除了懶和散漫，什麼都不用我操心！」淑惠這麼想，但一個疑問隨即自內心響起，那就是：為什麼這個東西會出現這只衣櫃深處？而且還被那麼「隱密」收藏？

淑惠拿掉隔板下面吊著的衣服，她輕輕移開掉落衣櫃底層的衣服，也移開了堆放在底層的包皮和手提袋，一本本日記簿和信札出現在她的眼前。

「該是問清楚的時候了！」淑惠幾經掙扎之後，還是沒有翻開隱藏的日記，但她決定要「開口」了，同時她明白：箱子頹圮的原因和先拿走的是什麼東西了。

淑惠把掀起的手提包和手提袋，覆蓋在日記本上，接著將之前將拿出的衣服再吊回去，她撿起所有落在衣櫃下層的衣服，將它們折好，放回衣櫃上層。淑惠還是想將床頭上那一堆衣服放進衣櫃裡面，她打算先將一切恢復，等到參加完同事兒子的喜宴再說。然而，衣櫃裡那塊扭曲變形的「隔板」與她的心情，再也無法恢復先前的樣子。

(完)

＊ 2006/11/24 發表在〈無名小站〉「哈啦討論區」的「原創小說版」。2020/1/28發表在「鏡文學」平台、「雀榕的文學小屋」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