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讀完杜修蘭《逆女》這部小說以後,靈光一現,寫下來。儘管兩者的情愛、性愛、身份認同等的生活經驗差很多,但是異性戀飾演同性戀,同性戀飾演異性戀,仍在現實中經常上演。
正文:
「卡!實在太糟糕了!」
「阿玟!妳到底在ㄍㄧㄥ什麼,平常不是落落大方,怎麼現在害羞的像黃花大閨女?『天使』抱住妳的時候,妳要緊緊抱住她,必須要讓胸脯貼在一起才可以。千萬不要像木頭一樣呆在那裡,一點反應都沒有!」
育琦冷眼看著導演口沫橫飛,不耐煩地將頭轉向一邊,盯著窗外火紅一片的鳳凰花,希望時間能夠趕快過去。早餐還來不及吃就匆匆忙忙來排戲,現在她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但是她的目光才離開舞台不到一分鐘,導演就來到她身邊喋喋不休,批評剛才她排演時的表現。
「妳也太ㄍㄧㄥ了!教官應該要大搖大擺走進來才對,她是來找午自休翹課的清清和天使。想像一下這個教官!找人找半天,操場、廁所遍尋不著,問同學,同學說不出所以所以然來……我說。各位!不只是育琦而已,妳們回去除了要把劇本台詞記熟,還要把《逆女》再翻過一遍,尤其是天使和清清相戀這一段情節,一定要一個字一個字看過,這樣才能進入狀況。育琦,妳剛剛斥責的語氣不夠兇!想想這位教官找人找半天,火氣已經很大了!偏偏發現二人在寢室同床共枕,情緒不失控不歇斯底里才怪!再來,妳走進寢舍門的動作太慢了!教官不但要走得大搖大擺,而且速度要快,她是破門而入的。妳剛才在門口徘徊半秒鐘才進來,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查房抓人,而像一個等人入睡的小偷。」
育琦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小偷」這個字眼狠狠刺了她心口一下,她不是因為導演刻薄的比喻而生氣,而是這個比喻讓她想起一件難堪的往事。沒錯!我是小偷,不過不是偷錢,而是偷了一個女孩,一個女孩,一個跟我同樣年紀的美麗女孩,她,是我隔壁床的一位室友。這些話像是傷口上湧出的鮮血,流遍她的腦海,只差沒有脫口而出,讓在場排戲的人錯愕。育琦想起「偷人」那天,教官突然的造訪,讓她們差點成為清清和天使第二。
「為什麼我要演教官?why?」戲的第三幕大家表現不理想,又要再排一次,育琦用心地扮演她演的角色,但在她叱責劇中兩位女主角的同時,竟然聽到這個問題在她耳邊響起。教官—這個曾經嚮往的職業,如今成為她的夢魘,她既不想將教官當作未來職業的考量,也沒有興趣演「教官」的角色。然而,育琦當初卻接下這個角色,現在想想,她不敢相信自己怎麼那麼容易妥協,導演、編劇三言兩語就讓自己改變主意,實在很可笑。「天使」和「清清」兩人正「哀怨」地望著她,乞求她放過她們不要讓她們退學,育琦連忙將頭別過去,不敢再多看她們一眼。
如果當時教官在寢室多待一秒,自己和室友A的下場大概也是這樣子,被退宿被記過被人議論,幸好她們是大學生還不至於因此被退學。
育琦記得事發當時自己還來不及穿上床邊的內衣褲,室友A被教官的催促聲嚇得六神無主,竟然不等她穿上衣服就衝去開門。情急之下,育琦抓起隔壁床的被子、蚊帳往身上一蓋,裝成一團棉被,忍受被子密不通風的高溫還有床下面兩人冗長的對話。育琦努力地摒住呼吸,深怕露出一點點聲響,她知道這位教官的聽力異於常人,辨音功力一流。四號的于學姐前天偷偷帶男朋友到寢室來,來來往往的人都沒有聽到裡面有什麼聲音,可是教官一走到那裡就停下腳步,她敲門、進去,沒多久,育琦就看到教官滿臉怒容走出來,身後跟了一對面帶羞赧的男女,一想到學長姐的慘況,育琦冒了一身冷汗而且開始發抖。
教官的造訪非常倉促,而室友的衣著非常單薄,她套上外衣卻來不及換上長褲,隨便套了一件短褲就去開門。教官對室友A的道歉絲毫沒有化消育琦心內一分的緊張,她擔心:教官如果發現自己光溜溜的躺在A床上,一定會問東問西,甚至懷疑自己和室友A是不是……。預防萬一,育琦拼命地想一個萬無一失的說詞,可惜她還沒想到就被發現,教官的聲音從正下方傳來:「疑?那是什麼?妳不是說寢室只有妳一個人而已?啊!不妙!難道……是小偷躲在這裡!」
小偷還有一個追趕小偷的教官,無端破壞她們美好的下午,尤其是教官,讓她們瞬間陷入恐懼之中。育琦狼狽地伸出她的手腳,左手還是緊緊抓住隔壁床的涼被,她不敢睜開眼睛。幸好在室友不斷地解釋和勸說之下,教官這才打消了爬上梯子來察看的念頭。
育琦看著舞台上的「清清」被「天使」摻扶著,一股異樣感油然而生。
劇本、小說的內容是:正當兩人在寢室休息,尋找她們的教官破門而入,喝斥兩人穿上衣服,跟她到教官室。清清一時間受到驚嚇,一時間腿軟爬不起來,於是天使伸手扶她。整齣劇中,「兩人躺在床上聊天之後教官破門而入」這一小段情節不過是「過渡」和「連接」的橋段而已,很快地第三幕就要結束了,小說的情節是:兩人的情事被教官發現以後,隔天雙方家長來到學校,女孩純真的戀情不但被在場的大人無情糟蹋,而且從這之後天使再也看不到清清,清清在事發沒多久就自殺身亡。
第四幕應是充滿濃厚的悲劇氣息,根據小說改編的劇本,呈現在舞台上的氣氛應該不會和白字黑字差太多,只是編導二人效法台灣電視連續劇的作法─極度寫實地呈現衝突雙方的一言一行。既沒有文學性的內心獨白,也沒有旁白說明天使當時的想法,只有家長、老師的話語一來一往。
育琦感到疑惑:加油添醋讓台上變得鬧哄哄,吵成一團有什麼意義,光是突顯兩人的困窘,能為全劇增加什麼深度?幾近照單全收的劇本情節竟失去小說原有的悲劇感……儘管情節改編得令她不甚滿意,劇中兩位主角的一言一行還是吸引了她的目光,油然而生的感覺像群白蟻啃食她,育琦的心癢癢的。
那天育琦渡過她生平最難熬的三分鐘,因為室友A一個不甚高明的謊言,教官竟然要上梯子摸她的額頭,要移去覆在她身上的被子和蚊帳。摸頭,謊言拆穿了,還可以硬拗自己已經吃退燒藥;但是赤裸的樣子該怎麼解釋呢?推說是個人獨特的睡眠習慣嗎?育琦不好意思說出口,所幸教官只是摸摸她的手,叮嚀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她的女友A不但沒有安慰這個驚魂未定的人,反而一臉笑意。
「A!我……我現在手腳無力,妳可不可以拿衛生紙或是毛巾上來,幫我擦擦汗,還有……」育琦的話還沒有說完,室友A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她說:「哪!拿去啦!這麼膽小?明明涼被一蓋、裝睡,什麼事都沒有!把自己裹得像一團球,害我花半天的時間跟教官解釋。唉~~傻瓜!妳現在沒穿衣服的樣子……像隻大猴子!」A喜歡將愚蠢的人稱為「笨猴子」,育琦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室友眼中「膽小而又滑稽」的「笨猴子」。A的表情漫不在乎的,遞給她衛生紙後就埋頭打BBS。育琦原本期待A能柔情蜜意對她,不料A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她的希望埋了。
育琦盯著台上兩位女主角,她們互相扶持走向舞台的右邊。儘管和A在同一張床上渡過好幾個下午和夜晚,育琦想不到自己什麼時候與A這樣子走在一塊。兩人隨時在被教官、同寢室友發現的壓力下,維持她們的戀情,而這一學期兩人更用肉體挑戰嚴苛的宿舍規約,有好幾次她們被門外的腳步聲嚇醒,幾秒鐘後發現虛驚一場,兩人相視而笑。育琦曾幻想自己和A不小心被教官或室友發現後,兩人手牽手走出眾人不解和厭惡的目光外……不過直到她們分手為止,她的幻想都沒有成真。
沒有人逼迫,也許是缺乏外力壓迫的關係,育琦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和A的心緊緊連在一起,沒有命運共同體的感覺,她無法了解A在想什麼,而A在分手的時候也提到了這點。兩人的結合難道只是兩顆原子的偶然碰撞?結合成分子沒多久又裂解回原先的樣子?每一次回想和A相處的事,育琦總感到悲哀,而現在也不例外,她多麼羨慕小說中的這兩個人─天使、清清,台上搬演的劇情再差,到底也滿足些許對愛情的渴望。
第四幕要開始,育琦心不甘情不願走下舞台,她厭惡演劇組的角色安排,為了要扮演哪一個劇中角色,育琦跟導演吵了好幾次。「等等!為什麼我要演教官?妳之前不是說要讓我演清清嗎?怎麼反悔了?還有,什麼時候我又多了一個『詹爸爸』?」育琦實在不願相信編劇和導演的改動,若不是為了和諧,她實在不願妥協。之前她打定主意,非「清清」不演,寧願在後台跑腿打雜,也不要演她無法認同的小說人物:
丁天使--育琦不喜歡主角封閉壓抑的態度,而且演慣鬧劇的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演活這樣悲情人物。
教官—好個殺風景的人物。
詹爸爸、詹媽媽—她更不要!因為從詹清清的身上,育琦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爸媽的個性和詹爸詹媽很像,她有點害怕。
至於丁天使她老母—連同性戀都不知道,實在水準太差,育琦曾向導演聲明即使跟全演劇組的人鬧翻,也不願演這種人。
幻想的淒美場景好不容易具體呈現在眼前,自己卻無法扮演心愛的角色,育琦感嘆自己被命運狠狠捉弄了一番。
「好了!各位!休息時間過了,要開始排演第四幕,照我昨天寫的來排。好!現在我們來推兩人在教官室時的場景,頭一次排這一幕,大家的台詞可能還沒有記好,那大家現在先拿稿子around一次!然後再到舞台討論每人的位置和動作。好!一,二,三。開始。」
「我家的小孩絕對不是同性戀,絕對不是!一定是朋友帶壞的!」
「妳講啥!說什麼我的女兒來勾引妳家的女兒,明明是妳的女兒來睡我女兒!」
「妳們兩方不要再吵下去了!大家不如坐下來談。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感到非常遺憾!所以請家長回去管教好自己的小孩,還有把宿舍裡的東西搬回去。」
第四幕果然如育琦所料,除了教官、學務教務兩位主任不甚營養的對話,再來就是兩位母親互相的叫囂。天使、清清反而沉默地站在雙方家長旁邊,低著頭面無表情。育琦扮演的是一個沒有半句台詞的詹爸爸,只要板著臉冷冷盯著其他人就可以,但她還是憐憫地環視著台上每一個人,祈禱排演能夠早早結束,這樣她對小說人物還有對愛情的美好想像,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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